齐国历史
齐国往事不如烟(4)

四 孟子和齐宣王谁更迂腐?


  齐国国内政治体制旧,齐国的对外政策,思维大体也陈旧。


  鲁仲连讲过齐威王的一件轶事:


  “昔者齐威王尝为仁义矣,率天下诸侯而朝周。周贫且微,诸侯莫朝,而齐独朝之。居岁馀,周烈王崩,齐后往,周怒,赴於齐曰:‘天崩地坼,天子下席。东籓之臣因齐后至,则斮。’齐威王勃然怒曰:‘叱嗟,而母婢也!’卒为天下笑。”


  齐威王率领天子诸侯去朝见周天子,这显然是在模仿齐桓公。可惜周王室实在太不识趣,已经沦落到“贫且微”的境地,威风却大。周烈王去世,齐国奔丧去晚了,新即位的周显王就大怒,派了个使者到齐国去报丧:“天崩地陷,天子守丧睡在草席上。东方藩国的臣子田因齐(齐威王的名字)迟到了,应该砍头!”


  齐威王没想到竟得了这待遇,真真是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你却是普希金童话里的老渔婆,于是他骂了句粗话:“你个小B养的!”(母婢者,你母亲是婢女的意思)


  于是整件事,就给弄成了一个笑话。


  以我们后人的眼光看(后人仗着距离感,在大局观上很容易占便宜),就算齐威王和周王室相处融洽,对齐国发展,也不会有多大的积极效果。毕竟,战国时代的格局,与春秋时已经完全两样,天子残存的威信,也已经消耗殆尽。就是说,这事儿即使没有像这样当场弄成笑话,早晚也是个笑话。


  但齐王学习齐桓公的热情,并没有因此受到打击。威王去世,儿子仍然继承父亲的遗志。孟子见齐宣王,齐宣王开口就问:


  “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乎?”


  所谓齐桓、晋文之事,当然还是要尊奉天子,称霸诸侯。而所谓称霸诸侯者,也就是怎么当诸侯当中的老大,让各国都崇拜、追随你。——换句话说,就这些国家都还存在,并没有变成齐国领土的一部分。


  对这个问题,孟子没直接回答,反而东拉西扯说些琐事,调动齐宣王的情绪。俩人聊得入港,于是孟子开始猜测齐宣王的“大欲”,也就是人生目标是什么:


  “王之所大欲可知也,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也。”


  这个推测,齐宣王是默认了的。那么,注意“朝秦楚”三个字,齐宣王希望做到秦王、楚王都来朝见自己,则是把秦国、楚国给灭了,他也没想到。


  总而言之,就是齐宣王脑子里,还没有扫平六国,统一天下这根弦儿。


  要知道,争霸战争的思路和兼并统一战争的思路,战略步骤完全相反。统一是远交近攻,先把邻近国家吃掉再说,慢慢再滚雪球似的越做越大;争霸却是远攻近交,我要保障和我同盟的国家(往往也就是周边国家)的安全,不但我不打它,而且不让远处的国家打他。


  《史记》当中,很少会写到齐国吞灭的小国。有人认为,这是因为齐国史给秦始皇烧了,这方面的记录都找不到了。这当然也是一个原因,但主要恐怕还是此类动作,齐国确实做得不多。一个明显的例子是,楚国给秦国打得仓皇向东逃窜,逃亡途中,顺手把鲁国灭了。鲁国就在齐国的家门口,以齐的实力,灭鲁是举手之劳,齐国要是稍微动点类似的心思,哪里还轮得到楚国动手?


  从这一点上说,孟子这位以“迂阔不达世情”著称的老先生,却是把大趋势看得很准的。人家问他天下怎么才能安定,他说“定于一”,就是统一了才能安定。孟子讲怎么统一的那些方案再不靠谱,至少大方向符合历史潮流。孟子迂腐,迂在手段;齐宣王迂腐,却迂在目标。


  齐宣王时代,齐国对外最大的攻势,就是吞并了燕国。《燕世家》说,灭燕正是孟子的建议:


  “今伐燕,此文、武之时,不可失也。”


  四 孙膑、苏秦、荀子谈齐国军队


  然后,齐国倘想积极对外扩张,齐军的战斗力也是一个问题。


  尽管齐国人为中国军事史乃至世界军事史贡献了两部最伟大的军事理论著作(《孙子兵法》和《孙膑兵法》),但真打起仗来,齐军常常并不被人看好。


  孙膑、庞涓斗法的时候,孙膑谈到齐、魏军队的对比:


  “彼三晋之兵素悍勇而轻齐,齐号为怯。”


  他们赵魏韩的军队素来悍勇,瞧不上咱们齐国,胆小是咱们齐军的名片。


  正是因为有这样一种普遍观点,孙膑才“因其势而利导之”,采用了一条减灶之计,庞涓就果然上当了。


  齐军的胜利,胜在统帅大局观更好,战略调度得宜,选择了最有利于自己的地点和时机进行决战。一旦这些要素凑不齐,战局就完全可能改观。


  到战国末,荀子对齐国军队的评价更低:


  齐人隆技击,其技也,得一首者则赐赎锱金,无本赏矣。是事(指战事)小敌毳(音脆)则偷(勉强的意思)可用也,事大敌坚则焉涣离耳。若飞鸟然,倾侧反覆无日,是亡国之兵也,兵莫弱是矣。是其去赁市、佣而战之几矣。


  这段话的大意是:


  齐国的主力军叫“技击”,技是材力的意思,所谓技击,也就是能靠自己的勇猛击杀敌人的人。


  对技击的奖励措施是,砍下一颗敌人的脑袋,则赏赐八两(锱是八两)金子,如果没有这颗人头,则即使获胜,也没有奖金(所谓“无本赏”)。——在这样的评价体系下,可以想象,齐军当中一定个人英雄主义之风盛行,而要讲究整体协同作战,就很难了。齐国的民风,本来也就是如此,司马迁也说,齐国人当兵不行,当杀手合适(怯於众斗,勇於持刺)。


  于是荀子推论说,像这样的军队,战争规模小,敌人实力弱,那还能凑合着用,一旦碰到大战劲敌,马上瓦解,战士们就像飞鸟一样,无凭无靠。这是会导致亡国的军队,再没比这更弱的军队了,用齐兵,和随便拉点没受过战争训练的人打仗也没什么区别。


  倒也不是没有说齐军好话的,据说,苏秦游说齐宣王时,讲过这么一段:


  齐车(齐车应该是“三军”之误)之良,五家之兵,疾如锥矢,战如雷电,解如风雨,即有军役,未尝倍太山,绝清河,涉渤海也。临淄之中七万户,臣窃度之,下户三男子,三七二十一万,不待发杀远县,而临淄之卒,固以二十一万矣。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走犬,六博、蹋鞠者……


  后面还有很多称道临淄人口众多,经济发达的话,不引了。


  这话不一定真是苏秦说的,但那也是比较了解齐国国情的人编出来的。话的内容是夸,但其实一加辨析,也可以发现很多问题。


  所谓“五家之兵”,就是说齐国五都的军队。五都各有自己的军队,都具有一定的独立性。从统一指挥调度上来说,这显然只能说是一个弱点。


  “疾如锥矢,战如雷电,解如风雨”云云的华丽形容,都是空话,不能太当回事。但话里所指出的齐军从未背对泰山,渡过清河,远涉渤海的事实,却值得重视。这隐然是说,齐军的战斗力,缺乏实战检验。


  再往下又夸说临淄富庶,很容易组织起一支超过二十万人的大军。但这句和接下来描述临淄人生活状态的内容放在一起,却反而引人担忧。临淄人爱音乐,爱宠物,爱赌钱,爱体育,生活如此美好,娱乐如此丰富,幸福指数大约很高。但这样的人当兵,其实恰恰是兵家所忌。唐朝安史之乱时,封常青的部队在叛军面前脆败,带的这就是这种兵。明代的抗倭名将戚继光写《纪效新书》,更明确提出,征兵“第一切忌不可用城市游滑之人,但看面目光白、形动伶便者是也”,他甚而进一步说,这样的人当兵,韩信、白起也是带不好的。


  所以,苏秦这段夸齐军的话,某种意义上倒正是证明了荀子说的齐军“其去赁市、佣而战之几矣”的论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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